揭秘沈阳新冠肺炎确诊病例救治详情

【独家专访】重症专家马晓春:不放弃,就一定有奇迹

那其灼、邱宇哲、实习生黄睿思

2021年01月25日23:44  来源:人民网-辽宁频道
 

1月25日上午,国务院新冠肺炎联防联控机制医疗救治组专家、中国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重症医学科主任马晓春带领援冀重症医疗队前往石家庄,支援当地新冠肺炎救治工作。

自2020年12月23日沈阳市发现1名韩国返沈人员解除隔离后确诊以来,沈阳市累计报告新冠肺炎病毒感染者38例。作为辽宁省新冠肺炎重症专家组组长,马晓春和团队连续工作一个月。1月24日,最后3例确诊患者治愈出院,本轮疫情所有沈阳本土新冠肺炎患者全部出院,转入康复治疗。

一天之后,马晓春又带领团队马不停蹄赶赴河北。临行前,马晓春接受了人民网辽宁频道独家专访。

马晓春:这次我们总共收了37个患者,加上1例无症状感染者。现在和河北、黑龙江、吉林相比,沈阳总的病人数量不算多,但是我们这的疫情相对来说要早一些。

另外,从这一个单独的传播链上来看,虽然还不到40位患者,但是几乎100%的被感染者都发病了,而且重症和危重症的比例是非常高的。这在全国这么长时间的疫情下,都是几乎没见到的。

记者:跟2020年年初的那一轮疫情相比,这一组患者的特点是年龄偏大,然后您刚刚说危重症的比例比较大是吗?

马晓春:不同的点还是蛮多的。我觉得当初我们辽宁的病例,从总体发病的严重程度上来说,应该说比这次还是要稍微轻一点。辽宁在去年这个时候,应该是总共有125例,危重病人只有两例。这一次只有三十几个病人,不到四十个病人,实际上现在危重病人已经有三例了。还有一些重症的病人,加起来(危重症率)接近25%了。我们这次病人总体上来看,肺部的病变相对来说还是比较重的,特别是几个危重症的病人,肺部的表现应该说是我们见到最重的病人之一了,还是非常重的。

记者:您所见到的最重的病人之一他的症状是什么样的?

马晓春:更多见的仍是发烧、呼吸困难,这是最常见的,因为它主要侵袭的器官是肺脏。同时,像感冒大家都经历过,也有一些肌肉酸痛、无力,但这次病人还有一些其他以前不太常见的症状,比如说嗅觉的丧失、听力的改变,还有一些病人是有腹泻的。在我们三十几个病例当中,就有三个病人比较明确地有腹泻的症状。所以说,从这次病人的临床表象上来看,还是有很多和我们以往认知上不同的地方。

从学术的角度来说,现在没有了解的东西仍然还是挺多的。比如说它的潜伏期,这组病人潜伏期很长。以前我们一般说流感病人,三五天可能已经差不多了。但是这次可能是10天甚至20天的潜伏期。这样的话,实际对我们管控也有很大的挑战。因为这段时间病人没表现出症状来。如果没有常规的筛查的话,有些病人可能就一直在病毒复制,他可能就有传染性。

一般来说,我们过去说感冒,十天八天总好了,一周体温就会下来了,但这次不是的。像我们现在有一个病人,持续发烧了三周多了,但是他就是一个发烧,其他的相对都稳定,肺脏有一些病变,这跟我们以前见到的其他的肺炎都是特别不一样的。还有一些病人,本来他的抗体已经阳性了,核酸检测也都阴性了,但是它的病变仍然在进展,这和我们以前看到的也都是不一样的。所以对于这组新冠病例,需要我们进一步探究的东西仍然是很多的。

记者:从去年年初开始一直到现在,如果新冠病毒作为我们一个对手的话,它是在不停的变化,不停改变着自己的状态和特点的吗?

马晓春:我觉得它是有变化的。比如说从最早英国报道的变异,之后是南非、巴西,包括现在日本都有这样的报道,说它确实在整体的基因序列上发生了一些改变。病毒变异本身我觉得也是正常,像每年的流感,实际也都会有一些不同的地方。变化是一方面,但是确实毕竟是一个新鲜的东西,虽然它经过了一年了,但是我们对新冠病毒本身这种病毒致病性、规律性,仍然还有很多没有完全认知的东西。

记者:您还没有看清楚“对手”的样子是吗?

马晓春:但是认识在深入。我们今天来应对这种病毒感染,包括我们在临床上来治疗这类的病人,和我们一年前已经有非常大的进步了。

记者:这种进步体现在哪?

马晓春:多方面。一个是总体上,我们对它整体的致病性有了初步的判断,对它的传染性大概也有了基本的认知。

再就是临床的治疗上。前期尝试了很多治疗的方法,现在筛选下来,实际在临床上大家认为可能有效的方法并不多。比如说我们现在对很多病人在早期就强调他的俯卧位通气,这在去年这个时候大概还没开始。特别对于重症病人,我们按照常规ARDS的治疗,那就要俯卧位治疗了。但对于一些没上呼吸机的轻症的病人,实际上那时候大家还不知道。比如说,现在大家在临床上实际应用了很多康复期血浆的治疗,这个在以前是有的。但它的确定疗效是怎么样,经过这一年比较下来,我们认为个别病人可能还是有一些效果的。

对一些中药的认知,过去我们认为一些中药对于头疼脑热、发烧感冒应该是有一定效果的,但是对新冠病毒到底效果怎么样?这一年,我们中医的团队也一直跟我们一起在床边仔细地查看病人,辨症施治。在一些具体的病人身上,我们也能看到一些临床的疗效出来。

记者:我们能说一个具体的病例吗?可能很多人都觉得很典型的是95岁的老人的病例。她也出院了,其实很多人很惊讶的。

马晓春:我能够理解,为什么大家比较关注95岁的老人,因为她年龄确实是比较高的。她还有一些特殊的东西,比如说她是长期卧床的病人,家里女儿轮番照顾着。高龄又长期卧床,大家从想象当中就觉得相对来说是一个比较脆弱的病人。在这样一个比较脆弱的机体上,又有了一个新发的感染,而且是新冠病毒的感染,显然在我们整体的治疗和护理难度上比较大,大家也比较担心她整体的病情走向。

现在看来我觉得还是蛮好的。病人入到我们病区之后,整体的治疗和护理上主要的特点是特别的精细、精准。这种精准是体现在每一个时间段的操作和处理干预上:比如说她的体位我们到底怎么要求;每小时她喝了多少水,入了多少液,出了多少液,比如说尿排了多少;多长时间我们得评估,让她排便;每天给她多少卡的营养,营养怎么来均分,怎么来喂养;每天她的俯卧位时间要规定多少,等等。我觉得实际是非常非常细致的。因为她很脆弱的,她实际是在一个特别细的绳子上在摇摆着,像走钢丝绳似的。稍微哪个地方平衡失去了,她可能就跌下去了。

我能理解社会也好,媒体也好,对于95岁这样一个老人家,她可能更代表一定的我们看护的意义。实际上其他病人的看护一点都不比她简单。比如说刚才提到的我们现在一些重症病人的看护,需要非常高难度的支持手段。早上我们说了那么多东西,每一点都是极其重要的,而且这些点都是经过多少年医疗实践的积累得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是有背后病理生理学的基础在里面,所以说实际每个病人都不一样。

记者:您说每一句话背后都有病理和生理学的好多的积淀在里面,您能举个例子吗?比如说什么样的话背后有什么样的积累和积淀在里面?

马晓春:好的。比如说这个病人现在出现了呼吸衰竭,它的呼吸衰竭出现的模式和我们以前见过的所有模式都不一样。按照正常来说,机体血氧低下来了,低下来了以后,机体就像我们跑步一样,一跑步心率就快,呼吸频率就快,就会大喘气。为什么呢?就是机体的氧的需求增加了,所以你要通过大喘气把氧更多地吸进来,通过增加心率使心肺的这种交互作用达到以后,把携氧的这些东西送到末梢去,来满足组织的需求,一定是这样。但这组病人不是。这组病人氧低了,心率不快。你觉得很奇怪、很神奇,为什么?实际现在不知道。这里有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东西,仍然有待大家进一步来进行研究、进行探讨。

记者:您在工作中其实也每天都在面对着未知领域。

马晓春: ICU是战场,每天都是这样,面对着你根本不知道的一些挑战,就是来自于病人的挑战。因为病人都是不一样的,每个病人都不一样,特别在ICU这样一个重症病人的条件下,大家每天面对的不光是精神、体力的挑战,对知识的挑战实际上是非常大的。这病人给你了,你需要把它治好的。你既然想治好它,你就要应对这种挑战,你必须征服这种东西,你才能把这个病人治好,要不然你这个责任是尽不到的。

记者:我们这一次面对了很多新情况,有什么是您最棘手的问题?

马晓春:棘手问题很多,最关键的问题仍然是有些病人我们竭尽了全力,用了我们现在能够拿到的、或者经过全球实践尝试过的所有的治疗办法。但仍然有一些病人的病情并不如你想象的,你治疗了,它就能够停在这里,或者回头。仍然有一些病人的病情不回头,仍然在往前走,这是我们仍然面对的问题。这是非常困难的,医生实际就怕这个。我们所有的手段使尽了,仍然解决不了病人的实际问题,这个时候我们还是有一点无力感的。作为医生来说,还是觉得这个时候我怎么能够再想办法,怎么能够把他治好。但总的来说,绝大部分病人在我们这样一个治疗和护理团队整体的干预下是能够回归的,而且回归的很好。个别的病人可能会有,但是实际上我们也在努力,因为有些东西实际上我们仍然是不知道的。比如说这个病人到30天的时候他到底怎么样,60天的时候到底怎么样,谁也不知道的。去年这个时候我们遇到这个问题,可能和今天我们的认识还是不一样的。去年的时候我们这个时候的认知,应按照我们以往的这样一个知识点来看,好多人就我们觉得可能没有什么希望了,他不会再回头了。但是经过这一年,确实有些病人超出我们的想象,我们认为可能不回头的病人仍然有可能回头,这对我们进一步治疗实际上还是有一定的信心所在的。

记者:当我们采取了我们能采取的所有手段,但它还是在向前发展,没有被控制住。那个时候您和您团队有挫败感吗?

马晓春:挫败感我觉得谈不上,我们经历的太多了。我们每天面对这样的情形,我们给我们的东西就是说不放弃、不放弃、不放弃。因为奇迹随时可能出现。

记者:这一年您的经验是在不停地出现奇迹吗?

马晓春:是的。不光是这一年,做了这么多年,奇迹就是不停出现的。我们的科室纪念成立15周年时,我们做了一本宣传册,当时我们的标题就是《一个创造生命奇迹的地方》。这就是我们的重症医学团队、和我们的ICU。            

(责编:邱宇哲、那其灼)